微微

【毕深】暗夜飞行 下

暗夜飞行



陈深最后一次见严夜衷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正在特别行动处戒备森严的大门外,好歹身为上海滩有头有脸赫赫有名的银行家,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人开着车来的。

天气阴冷如晦,尤其又是在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标着极司菲尔路55号的金属牌下,沾染了无数鲜血亡灵的地界以陈深丈量的步子为界,穿过深邃弄堂的风似乎都撷着浓烈的血腥气,穿再厚的西服大衣都觉寒风刺骨,浑身十分的不舒服。

不过陈深还是老样子,严夜衷抬眼看了几分后就把吸了一半的茄立克从嘴上拿开,面色间有些漠然的开口:“陈队长,好久不见。”

陈深摸了摸头,仔细想了下,自从上次在咖啡店见面才过去不到一周,不过既然人家有了这么礼貌的说辞,他总不好戳穿。

中年男子微笑,虽然完全看得出那分笑容太过勉强,陈深依旧摇头叹了口气。

“队里的规矩在那,严老板,并不是我不给您通融。”

听到他这么一说严夜衷只不过疲惫的松开了拳头,陈深看过去的时候,发觉男人眼角竟有些通红的沮丧。

“……她好歹是我未婚妻,青梅竹马,虽然她出走后就断了联系,但誓言还在,我……”

“节哀。”

陈深淡淡的打断了对方。

因为被严刑拷打而流产大出血而死的那位上海交通站的骨干同志早埋进了76号的尸坑,现在严夜衷才跑来以什么未婚夫的身份索要女子遗体太过冒险,根本是无视上面组织纪律的个人行为,陈深明白的透澈,却也还是理解的透澈。

连份遗物都没拿到的男人,比自己更为可怜。

烂都烂掉了,哪怕火化取一缕骨灰也该掂量里面还掺杂着其他叫不上名字的尸骨腐肉,陈深的言辞本该像这样更为严厉残酷,不过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严夜衷到底把那香烟丢在脚下,狠狠踩灭,然后对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却忽然喊了一句:“等一下!”

陈深顿住步子,他的侧脸映着行动处大院内未化的冰雪的淡光,白得透明的庄重美丽。

男人快步走到他身前,像是冲动的攥住了陈深的手心。

飞快的刻印在肌肤上的一串摩尔斯电码的要求无声的传递出来,陈深眸色如常,勉强的仰头朝对方笑了几分才道,“真的不行。”

严夜衷对于他的回答似乎没有太大惊讶,很快就松开手向自己来时的轿车大步走去。

陈深浅浅望过前方,直到男人的车子消失在转角,曾经的邂逅以及某些还留在回忆里的琐碎东西,此刻都如同对方送过他的栗子蛋糕的迷人香气的消散,像是某分不真切的偶然,擦肩而过。

在对方临来特别行动处的前一天晚上陈深收到了夜鹰的密信,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反倒像是对他现在所处状况的几分流连的同情,夜鹰说他的妻子牺牲了,他想要离开上海,问陈深愿不愿意也离开这里。

潜伏者的晦暗抑郁不是所有人能够完全承受,夜鹰的选择不算逃避,只不过想换种光明点的方式继续为国抗争,所以对方也认真询问陈深,如果可以,他愿意利用家族势力以及向上级通融汇报接走陈深。

这个黑暗的地方不适合你,夜鹰说。

刚刚最后的暗语作为某种结语,当然,陈深拒绝了。

他往回走的时候抬头看到楼上落地窗边一个熟悉的人影,显然男人应该从他和严夜衷开始说话就一直观察着,直到现在,看似草草的波澜不惊的结束。

毕忠良在这段时间抽完了整根雪茄,然后等着陈深顺理成章的走回他的办公室汇报。

礼拜一充盈着暗调的清晨,萧瑟的铺展开几分严冬的厉色,开始继续着机械的痕迹,是他周而复始的一天的开端。

陈深搭坐上毕忠良办公桌桌沿,他的皮肤白皙,似乎完全没有被室外的寒气侵蚀的模样,嘴角盈盈笑意更是带着一贯的轻佻惬意。

毕忠良没兴趣问刚刚那个实业家的琐事,处里最近新来一些投诚的角色,也够得他烦恼的,男人还需要陈深帮忙,事无巨细的查个清楚,也好在以后的日子能安心点。

“所以咯,老毕先给钱吧。”陈深敲敲桌子,简直像个只属于毕忠良一人的讨债鬼。

毕忠良斥了声小赤佬,又探手捏了捏他白净的脸蛋,“最近生意都难做了,那些烟土钱还没焐热就要送出去,所以你的份就等两天吧。”

听对方这么一说陈深不高兴的别过目光,不时靠着桌子来回晃动细长的双腿,像是赌气的嘟起嘴巴。

“切,老毕,你就是抠门吧。”

毕忠良被他气笑了,干脆伸手按紧了他的手腕,“怎么,难不成不给黄鱼你这只猫就要造反吗?”

陈深蓦是举起另一只手,顺着男人的话握实手心学着那种小动物的灵巧扭了扭腕子。

“我哪敢啊,钱不给就不给吧,给口饭吃了就够了。”

他说完还跳下桌子,圆圆的带笑眼睛和脸上悠然的猫弧使得陈深真的像毕忠良心中理想的家猫那样,漂亮精明还有一丝小小的狂妄,所以宠溺起来毫不费力。

毕忠良精心饲养着,小心翼翼的把持着,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着。

与那人背身而立的陈深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仿佛一场梦似的碎在毕忠良办公室内剔透清澈的日光里。

他眼中无意蕴含的某丝沉静困顿,荡漾了几分又沉入墨色眸心。

“晚上记得来我家吃饭,你嫂子最近又犯了风寒,一直在念叨你,陈深。”

毕忠良起身,也走到了陈深身旁,张手便揽住了他。

陈深点了点头,难得没有揶揄对方,毕忠良却觉得有了一丝不对,他盯着看陈深的眼睛,一时却也察觉不出端倪,男人只是猜测,他一定有心事,而且是不想告诉毕忠良的隐秘心绪。

这样的心境一直到延续晚上在毕忠良家里热气腾腾的饭桌上。

刘兰芝脸色还算不错,但看着陈深的目光却是越发爱怜。毕忠良在一旁自斟自饮,不过乐得逍遥。

陈深为难的看着碗里嫂子夹的各种鲜嫩青菜,有些食不知味。大概是因为某个人没给他准备格瓦斯,陈深一面细嚼慢咽一面不满的瞥过对面的毕忠良。

“对了,上次陈深你提到的有好感的那个医院的小护士呢?”

他差点噎了半口,忙是笑盈盈的看向刘兰芝搪塞道:“别提了,人家嫌我丑呀。”

毕忠良举着酒盅的手不自然的抖了抖,陈深斜睨的当下就看到男人飞快的把头转过去,于是他有些不屑的轻哼一声。

刘兰芝愣了一刹,却是摇头疑惑,“这怎么会呀,我家陈深明明这么标致,小姑娘是不是太苛刻……”

“会那么说的人是眼瞎,不是苛刻。”

毕忠良笑过之后,还佯装严肃的眨了下眼睛,陈深不以为然,握着汤匙又捞了勺汤,甜滋滋的舔了舔嘴唇。

“对哦……”刘兰芝似乎总算理解过来,看着陈深顿时充满了母性的关切,“别放在心上,嫂子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来。”

“兰芝,你看你总这样操心,那小赤佬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毕忠良喝干了一杯,一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了陈深旁边站定说道:“陈深,不如你说一说,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感到男人把手放在了自己肩上,陈深轻微的蹙了下眉,他垂下眼睛,意外的抿唇不语。

毕忠良的手指狭长,还带着丝丝氤氲过的花雕灼热,就那样隔着他单薄的衬衫,仿佛直接覆向了肌肤。

等了半天陈深还是没说话,毕忠良不由也低下头去,凑近了他的脸颊。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怎么不说啊?”

听着对方低沉的嗓音,陈深莫名仰起头,毕忠良依附过来的嘴唇有些近在咫尺的迫切,连同那人淡然的呼吸,都如同一层茧,细密而缠绵的卷涌上来。

他耳尖现了某丝掩藏的红,像一丛旖旎的秘密,吐露开只属于彼此的芬芳感。

毕忠良轻笑几分,手掌顺势摸到陈深颈后的柔嫩。

在刘兰芝看去只有些兄长对弟弟的骄纵感的抚摸,充满了和谐感的温柔,女子也是笑开,胸口淤压的郁郁似乎也能随之化开,让她开怀些许。

寒冷的冬夜里,刘兰芝的心头还有些轻盈的思绪飘远着,虽然毕忠良从不对她说行动处的任何事情,但一贯的担忧害怕还是与日俱增,不过看到陈深还是令她心安不少,有个听话懂事的弟弟在,毕忠良到底还算有了分坚实的倚靠。这样以后去到哪也不必心中吊着块重石了,她信陈深,毕忠良也信,他已经是他们家中再也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你看,喝多了吧。”

陈深拂开男人显得开始轻浮的手,毕忠良的眼睛从那时起就盯着他不放了,现在嫂子先回房休息了,毕忠良却还要继续喝完新的一壶烈酒,他劝了半天也没起太大作用。

窗外夜色正浓,万籁俱寂,陈深还是准备告辞,不过他刚站起来,还是被毕忠良一把勒住了手腕紧抓着不放手。

“老毕,醉了就回去陪嫂子睡觉,别缠着你兄弟我好不?”

“你要走?”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好像也是真累了,毕忠良脚下仿佛虚浮一步,手臂从他肩上滑下径直到了腰边一把搂紧。

”我真的要回家了。“陈深转过头贴着对方耳朵说,他的声音因为刻意放轻听在对方心中却是有些撒娇的灸热。

毕忠良拧住眉头,陈深白净的耳廓这个时候反倒是不切实际的景致,蠢蠢欲动的情念在下腹打转,让男人有些拿捏不稳的彷徨。

他倒是迈开步子心思不动的向门外走。

仿佛毕忠良不在身边一样的镇定自若,两个人就这样静默无语的到了毕家的庭院外面,空气清凛的凉徹裸露在外的肌肤,陈深下意识的缩了缩肩,下一秒毕忠良已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冷么?”

不过简单的一语就让他有些淡淡的恍惚,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宁暖了身子,顺着毕忠良靠紧的体温幽幽传递。

月朗星稀,夜色苍茫淡薄,陈深意外的终止了脚步,闭上眼睛沉凝说:“老毕,你还记得我们在杭州军营时的样子吗?”

毕忠良揽着他,忽然笑了笑:“当然记得。”

他们在一起曾度过了不算短暂也不算漫长的岁月,弹指一挥间,也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闭着眼睛,似乎就可以无视时间的洪流,可以回到那梦一般的记忆当中,没有猜疑没有隔阂的靠在一起憧憬着一个不期然的未来。

毕忠良低头抓紧了陈深的手,五指纠缠无依。

“我还记得你那时说过的话。”陈深也微笑着,终于张开明澈的眼睛抬头凝视住毕忠良。

“我说过的话?”

“嗯。”他像是开心的翘起嘴角,惹得对方不由贴向陈深脸颊,嘴唇近在咫尺的想要触碰更多。

而陈深却自顾自的扳开毕忠良手指,在男人手心被酒精氤氲得潮热的位置点开一串摩尔斯电码。

「我要带你走,你愿意吗。」

陈深,跟我走吧。

毕忠良怔住几分,男人想起来那时他确实是这样倾诉的,攥着自己兄弟的手,在开满野花的山坡半端迷迷懵懵的立了誓言,又坚决的要付诸实施。

“所以你答应过我了,陈深。”毕忠良望着他的眼睛,似乎要拨开某分最后朦胧无措的障碍一直看穿他心底一切的秘密。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陈深依旧不说话,皱了皱小巧的鼻尖。

从来没有被迫的选择,这个世上,也只有毕忠良一人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陈深愿意应许。

从那时到现在,未曾改变过。


他发动车子,毕忠良站在台阶上点燃雪茄,陈深注视着后视镜的一角,看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

车灯在漫长的路上洒下渺渺光华,当他终于拐过最近的转角的一刻,陈深还是把车子停了下来。

他把头趴在方向盘上,好像忍不住就要睡着的迷惑困顿。

眼圈不禁就红了半边,当陈深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他有些拼命的仰住脖子阻止着一切,湿润的眼窝才逐渐平静干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夜鹰说76号太过黑暗不适合陈深行走,可他想说,整个中国都被战火和侵略者的黑暗笼罩着,无论走向哪里都会满目无光。

夜间低飞的麻雀,略过天空,穿过云层,不忍看满目疮痍的还在执著向前。

而此时贪图的一丝温暖,毕忠良给他留在指尖的温度像簇火苗,微弱的摇曳着。陈深蓦然低下头,轻轻吻过那里。

他必然还要继续走下去,除非哪一天彻底暴露。

也只有那时,才好和毕忠良彻底永别。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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