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

【毕深】自新世界 6

6

月朗星稀的夜晚,陈深架着醉酒的毕忠良直接回了毕宅,甚至没来得及跟久别重逢的徐碧城再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那对夫妇是李默群派车送回新住所的,居住的地点并不是陈深知道的本该由行动处安排的房子,这一点他有点微妙的奇怪,但身边喝醉的处长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或许,一旦新世界有了一丝改变,那些变化就很快如坍塌的连锁反应接踵而至。他开车一路都在思索,不知不觉连眉头都紧锁着无法懈怠。

摊在后座的毕忠良似乎睡着了,车窗外折射的光影繁琐交错,白茫茫的通路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这只不知驶向何处的轿车。


回了家安顿好毕忠良陈深一个人在带来的行李箱翻找了一会,拿出那只搁置了许久的口琴,他走出屋子站在庭院里还有些微冷,手心的口琴寒气更甚,当他忍不住把那物什放在唇边的时候散发着热力的手臂悄无声息地绕过脖子。

抬起头不出意外的看到毕忠良还有些发红的脸庞,陈深赧然的笑了笑,缩回去的手没法动弹,已然被毕忠良一手攥住捏了两下。

“想什么呢?”毕忠良眯着眼睛看不出神色变化。

他叹了口气讷讷道:“当然是归零计划,也不知道影佐那个王八蛋藏哪了。”

“怎么着你小子还想硬闯进梅机关去抢计划不成?”毕忠良搂他搂得格外紧实,手掌也随之抚弄的拍了两下。

陈深反倒得意的昂起头,“老毕,要不咱兄弟好好计划下,趁哪天影佐出来喝花酒把他扣了,然后也拿东洋刀吓唬他,不信他不就范。”

毕忠良被他夸张的描述逗得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打破了院落寒寂的空落,而陈深也不说话,猫儿似的大眼睛盈盈含笑,单纯的凝视着对方。

“小赤佬,我还以为徐碧城来了,你心思会变通些呢。”

陈深狡黠的扬了扬眉,“原来说来说去老毕你是吃醋了吧。”

“吃了。”

听到男人干脆的回答陈深不由笑得眉眼弯弯,毕忠良的胳膊早就顺势滑到他腰间,陈深衣衫单薄男人不期然的掐了下那里的软肉,他立时敏感的整个人都缩进了对方怀中,扭的跟个小兔子一样不安分。

适才还沁着凉意的指尖因为偶有的触碰变得暖融融的,附着上来的体温似乎能驱走身体和内心的寒意一样,陈深愣着突然仰起头,唇角轻轻擦拭过面前近在咫尺的毕忠良的脸颊。

耳语间他探出双手捧住对方的脸,垂眸间黯黯。

“我还记得……当初刚来上海时看见的银杏叶,我那时还跟徐碧城说过,我想为那些银杏叶留下来。”

聆听的毕忠良的目光一时认真而深邃,但陈深没在乎,他继续有些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或许老毕你忘了,是你特意开车带着我去那边的银杏路散步的……”


初来上海的陈深,内心真的跟个毛头小子没什么两样,他秉持着寻找亲人的执念,只是那些日日夜夜,心头蔓延的迷茫和忧伤却与日俱增难以排解。

直到毕忠良带他去看了漫天的银杏叶,陈深想起很多往事,徐碧城的身影淡漠在柔黄的叶片中,他会想起的不过是曾经杭州军营的美好花香。

至始至终无论生死边界,站在自己身边的依旧是毕忠良。


“怎么了?小赤佬也学我这个老头子回忆往事悲伤春秋吗?”

他抿紧嘴唇,勉强的露出一丝笑容,毕忠良反握住陈深的手送至唇边不动声色的吻着。

月光弥漫在陈深的眸中潮湿得模糊掉。


第二天清早李默群自然带着唐山海夫妇亲自来了特别行动处,陈深刚好呆在毕忠良的办公室读报,想来毕忠良也早把职务安排得妥当,李默群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先行离去,过后陈深便带着那俩初来乍到的军统去熟悉环境。

走廊间缓步前行,一抹淡光氤氲在室内,陈深忍不住侧眸瞧着面色不尽相同的二人,心头却还有丝酸涩的滋味。

徐碧城似乎还有些紧张的板着脸,尽力维持平静不去看身边的陈深。

唐山海倒是显得游刃有余,不时敏锐的观察着周遭,一边随口问些不痛不痒的情况。

把两人送进各自的办公室后,陈深刚要关门徐碧城却是突兀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唐太太有事?”

“没,没有!对不起,我……”徐碧城面红耳赤的松开手,却还是禁不住抬头死死望住他。

“陈队长,陈……老师。”

听到对方脱口而出的熟悉称呼,陈深不由转身苦笑几许。

“头儿,你怎么在这儿?处座叫你呢!”

他迎面看到救星似的扁头,赶忙歉意的回头朝徐碧城摆摆手就匆匆离开。

等陈深走远扁头斜靠着门框对着还盯着陈深背影发呆的徐碧城笑道:“唐太太,我们头儿可是处里的一枝花。”

徐碧城还沉浸在回忆里百感交集,只讪笑了下。

“那,陈队长他有喜欢的人吗……”

“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扁头不禁一愣,心头拂过几分疑惑,不过粗枝大叶的人一转念,想起太太们私下喜好八卦,便不由堆笑回道:“我们头儿还单身,怎么,唐太太能帮着介绍些大家闺秀吗?”

徐碧城内心长舒口气,但她想到昨晚宴会上那乍眼的搂着陈深的兄长,不由还是继续追问。

“那你们陈队长……和毕处长的关系很好嘛。”

听到这扁头眼睛一转笑逐颜开,“那是,人家好歹生死兄弟,唐太太你是刚来不晓得,处座眼里心里可只装着我们头儿一个呢!”

徐碧城眉心拧紧几分,却是不做声起来。但扁头没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反倒喋喋不休的说着。

“他两的关系嘛,偷偷说一句,我看要是我们头儿是女的,处座早把他娶回家门做毕太太了,你看这关系没的……”

啪!办公桌边的杯子因为徐碧城难堪的措手不小心坠下去打破了某分僵硬,被打断言语的扁头瞪大眼睛忙是过来帮她收拾,而一边蹲身的徐碧城眼间已然出现一丝黯然。


因为前晚已经解释过自己和陈深在黄埔时期的师生关系,唐山海在新的办公室坐了一整上午也还是魂不守舍的有些担忧徐碧城的秘密心思。

熬到午饭时间唐山海去敲徐碧城的办公室门,隔了许久女子才姗姗来迟的把他迎了进来。

“哪里不舒服吗?”

见着徐碧城脸色苍白唐山海还是忍不住几分关心。

“我觉得你还是和那个陈深单独见一面,把情况说明白不要让他多想,也方便我们以后……”

坐下来的徐碧城想了想,却突然幽幽反问道:“山海,你觉得老师……陈深他像个坏人吗?”

唐山海怔了怔,正色说:“碧城,他是汉奸。”

“不,我的意思是陈深他没太大变化,我觉得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好那么单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唐山海下意识的提高声音,又忽然察觉到地方不对,忙是看了眼大门关没关严才是回头起身走到徐碧城面前。

“他和毕忠良是兄弟,毕忠良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来行动处之前你我都很清楚,那可是我们飓风队暗杀名单的头一号人物!”

徐碧城怅然望着窗外,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看到同伴这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唐山海心底的无名火也是发不起来了,他只得放轻语气继续劝慰,“好了,碧城……我希望这只是你一时的错觉,往后日子还长我们还要耐心准备行动,小心点总没错。”

徐碧城红着眼圈重重点了点头。

办公室内僵硬的沉默没过太久,唐山海忽然听到对方轻声开口。

“山海,你刚才说飓风队的暗杀名单是吧。”

“嗯,怎么了?”

徐碧城绞着葱白的指尖,口气不禁有些不合时宜的冷冰冰的踌躇。

“飓风队……什么时候再行动?”


这些日子以来刘二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毕忠良本来对他一贯是重用勤用的,处里大情小事少不得他单独接受处座的命令行动,可自从某一天早晨开始,刘二宝就觉得自己似乎被当弃子了。

毕忠良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语只是简单让他去下属小分队做些无关紧要的辅佐行动,就连平时车子接送的驾驶都没让刘二宝过手。

当然,这其中的缘由也只有陈深一个人清楚,现在陈深和毕忠良同吃同住,同行同送也成了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开着那辆浅绿的轿车他忍不住又跟身旁的男人讨价还价起来。

“我说老毕,我这小队长当的怎么多了这么些麻烦事,不行,你得给我开双份工资才对。”

“家里的钱在哪我都嘱咐过你,需要就自己拿。”

闭眼小憩的男人淡淡说,陈深撇嘴,忽然觉得无趣起来。

车窗外夜色沉静如画降落,上海滩的浓艳声色似铺墨蔓延在眼帘所及之处,陈深侧眸间不由安静,而当车子拐过米高梅的喧哗闪耀片刻,他心中某个梦境的真切又沉重的覆上心头。

无垢白雪间宰相的鲜血像条扭曲的残酷印记,无时不刻不在陈深脑中重现。

“陈深!”

随着毕忠良的一声惊呼他如梦方醒,扭头间却看到侧面一辆卡车如狰狞困兽疯狂直冲他和毕忠良的轿车倾轧过来。

车子霎时被撞入街角挤压在石墙边,幸好夜晚行人商贩稀少,没有波及他人。

陈深喘息着踹开车门,他身后毕忠良也不过受了点轻伤,额角擦破跟着他一起跳出车子。

“小心点。”说着男人掏出手枪把陈深护在身后,讽刺的弯起嘴角又说,“飓风队来得可够早。”

陈深拂弄了下额头凌乱的刘海,夜幕下视线受阻不甚清晰,他捏紧口袋里的剪刀心脏却跳得格外剧烈。

才走两步前方便出现了刺客的身影,枪花四溅瞬间他拽着毕忠良倚住车身作为障碍,才算将将躲过子弹。

“我从后面过去伏击他们的人。”陈深拉住毕忠良小声说,对方却是断然拒绝。

“老毕……”

“不行,太危险了,这里太暗你的剪刀也根本排不上用场。”

两人边说边靠着车子缓慢小心的移动,陈深心里急躁,外界危机四伏,他心口又是无来由的一阵悸动,这样想着他却突兀的往另一边一跃,一声枪响,子弹擦身而过惊得毕忠良一身冷汗。

“陈深!回来!”毕忠良伸手抓了个空,不禁又气又急。

陈深看起来仓促逃跑的背影映入蒙面的飓风队队长陶大春眼中,男人眉头一紧却是立时挥手拦住了要瞄准陈深的枪口。

“不是他……”陶大春冷静说。


身后又是几声刺耳枪响,陈深蓦是警醒的回过头来,飓风队刺客并没有人对作为诱饵的他穷追不舍,他霎时感到情形不对,赶忙回转了步伐。

另一边的毕忠良明显感到枪弹密集起来,虽然趁着空隙反击了几枪,但显然对方人多势众,毕忠良估量了下自己的子弹数目,额头隐隐渗出汗水。

不行,这样躲着藏着势必死路一条,毕忠良思索了下咬牙决定尝试突出重围。


陈深选择从飓风队身后绕了过去,他的脚步很轻,借着夜色的遮挡和一点建筑的光亮他手起刀落敏捷的解决掉两人,陶大春听到声音碰巧回头瞥到陈深飞快跑过去的身影,心叫不好,自己选择朝陈深追上去。

毕忠良这边受到的火力微弱了几许,男人一枪又精准的解决了露头的一人便大步往米高梅明亮的方位退去。

从小道攀过矮墙的陈深绕回到街边,几个人影正往米高梅那边匆匆跑去,他想到的毕忠良自然也会想到,陈深忙退回到巷子里从舞厅后门走进去,他进入的那条熟悉的走廊内鲜少人来,一丝光亮合着舞池内欢快的曲子传入耳畔,陈深咬牙,目光急切的从小门外扫过内里的人群。

不过他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陶大春冷硬的声音。

“站住,你再动我就开枪了。”

陈深不得已举手缓慢回身,他背后一身粗衣的男子脸上裹着黑布,露出的狭长眸子里的尖锐目光把陈深从头看到脚。

他笑了笑佯装无奈,陶大春却一刻也没放松警惕,虽然和他秘密联络的熟地黄说诛杀目标只有毕忠良一人,但很明显陈深的身份也是汉奸,只不过想到熟地黄特意叮嘱的最后一句陶大春的枪又有点犹豫。

「不可伤害毕忠良身边的弟弟陈深。」

走到陈深面前的陶大春还存着些许疑惑,手中冰冷的枪口不过挑衅的从陈深后脊慢慢滑落开。

“你是陈深吧。”

男人低沉的声音贴着他耳朵传来,还夹杂着些许室外的寒意戾气。

他苦恼的歪了下头,“是的话就不杀我吗?”

“少废话!”陶大春见不得新政府里这些汉奸的虚伪嘴脸,即便面前的青年看起来干净漂亮,但一想到这人是在76号那种肮脏地方做事陶大春就觉得怒火蜂拥,恨不得立即开枪。

不过对方还是没料到陈深灵敏矫捷的身手下一秒就将局面扭转过来,他不过趁着陶大春被怨愤分神的刹那回身一脚踢向男人虎口,手枪坠地,同时陈深又是一拳重击在陶大春腹部,突如其来的反转疼痛使得陶大春跌倒在地,只能捂着肚子痛哼。

他收敛了无谓的笑意低头看了眼坐在地上狼狈的男人,把对方的枪拾起陈深方一抬头却看到前方毕忠良的身影在通道闪过。

“老毕!”

“陈深,你也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余光突然看到陶大春迅速从怀里掏出另一把枪恶狠狠的对准了迎面跑来的毕忠良,陈深眼神一乱几近惶然。

子弹出膛,直射毕忠良。

砰!

毕忠良无处躲藏,却在那一刹那看到陈深的脸在眼前放大,他扑上来硬生生的拦在毕忠良身前,子弹瞬时便穿透了陈深的胸口鲜血淋漓。

“陈深!——”

他感到身体一下子软绵绵的无处依托,只有毕忠良奋力搂住他的一双手臂的坚实,彻底的将陈深的一切包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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